您有沒有這樣的經驗?您是某個人的典範,您的一舉一動無時無刻不備受關注,被模仿也被學習。當一個「模範」,您從來不需要是一位搖滾巨星,也無須做過什麼豐功偉業,但只要您為人父母,孩子就是您的粉絲,您就是孩子的偶像。
那種會影響粉絲一輩子的超級偶像。
我不得不承認,不知從何時開始,我崇拜著我父親。這崇拜來自內心某處,被情緒、不滿與憤怒壓抑著,久藏在心底,但卻也不知不覺欺騙過大腦,侵入身體滲進血液,演變成DNA鏈裡的某一環。
這種崇拜,矛盾的變成我的一部分,在反抗與模仿之間與自己的細胞共存。
我父親雖不算高但身材標準,他是運動健將,出身桌球、排球、籃球、游泳校隊,從前風行的軟式網球也曾是縣冠軍,那獎盃雖斑駁卻還硬挺挺的立在老家的電視旁。他擁有一副好歌喉,是硬底子唱將,曾為合唱團中低音,丹田力足,轉音柔暢,當他週末早上在門口前晾衣服的時候,陽光從半透明雨棚射進,脫水過的衣服散發洗衣粉的味道,他半哼半唱著悠悠的古早歌曲,我鬆了口氣知道他今早心情好。他學生時成績優良,愛玩耍卻也是全校第二名畢業,家裡沒錢不得已才念老師學校,若不是……早已功成名就……這些經常從他口裡說出,有些故事曾被具體證實,但有些只有他自己知道。他忘我的說著,我們孩子做自己的事情,偶爾看見父親,看見他黝黑脖子上滑下幾粒斗大的汗珠,慢慢流進薄薄的白色圓領汗衫裡……
兒子看父親,會是一種好奇欽羨的眼神。
我很清楚,因為小天(我兒子)也會這樣看著我。跟妹妹(我女兒)不同,我在打籃球的時候若是妹妹在旁邊,她就會不斷的叫我下場陪她玩、騎腳踏車或只是看著她玩;但小天會站在場邊看著我轉身、跑動、投球、上籃,我投進空心球後會立刻驕傲的看他,他說爸爸很厲害,然後他會說我也會、我也會,他企圖與我爭球,或叫我舉起他,努力把這個重重的籃球丟進籃框裡。
他想要跟我一樣厲害。
自從我當了爸爸,我就擁有了小粉絲。從出生開始,他們就用那雙圓滾滾的可愛眼睛盯著我,看我說了什麼、做了什麼,有什麼反應、用什麼態度面對事情,用什麼語氣、什麼方式與媽媽說話。我從來不認為我是一個重要的人,人生中更沒有什麼特殊貢獻,但是當父母後我卻變得無比重要,影響力如此巨大。我變得戰戰兢兢,在他們面前我很認真的看待我自己的所作所為,是不是值得他們學習仿效。
爸爸這個角色,讓我想要變成更好的人,第一次覺得我可以變得更好……
走過家裡大片書櫃,瞥見其中一本被推到角落的書,寫著《好爸爸》——我老婆幾年前送我的書,她叫我看看,說不定裡面有些資訊可以參考,但老實說,我從來沒翻過。
孩子們,爸爸是好爸爸嗎?小天應該會說:「還不是!爸爸要出去賺更多錢,這樣可以買比較多東西。」妹妹一定會說:「咦,不是吧!爸爸很兇。」確實,以一個爸爸來說,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「好爸爸」,但關於當爸爸這件事,我還在努力的是如何在某些時候,不變成我爸爸。
暑假我帶著小天去游泳池,試圖想教他游泳。但我知道這是我的罩門,我精通游泳,但我害怕教的時候,自己會不自覺的變成從前父親教我游泳時的可怕模樣。我抱著小天從階梯入池。25公尺長、1公尺深的泳池對他來講像一片深不可測的汪洋大海,而我像是一個走在海洋裡的巨人,他緊緊抓住我,但也雀躍的叫我帶他穿梭在這一個柔軟的藍色大果凍(他這樣形容泳池)。他抱著我,一定覺得很有安全感:扶著他的是粗糙的手掌,攀著的是寬闊的臂膀,扎人鬍渣的臉龐和脖子……因為,我爸就是這樣。很久以前的事情,但我想起來了,在小學四年級以前,他還沒變成教游泳的怪物之前,在他還沒希望我成為冠軍之前,我是這樣抱住他的,抱住他孔武有力的軀幹四肢,即使泳池是那麼的無邊無際,但是我知道我不會沉下去,這個巨人會抱住我。
好像他愛我一樣。
但後來他就不一樣了,當粗糙的手掌變成了巴掌,粗壯的臂膀變成了阻擋,上面有著鬍渣的嘴巴充滿了辱罵,好像他不喜歡也不愛我,除非我在八條水道中,游得最快最好……
看著眼前的小天連閉氣浸水都不敢,我有許多念頭閃過。如何教他、方法是什麼、為什麼他還不敢、是不是該嚴格一點、他還要學多久、別的孩子呢?
差點忘記,他現在還愛水,愛在水裡抱著我,還知道我愛他。
前幾天,小天拿起畫筆和紙,邊認真的畫邊跟我說:「我要畫格子,做一個表,如果你表現好,我幫你蓋印章。爸爸你有煮飯,可以蓋一個章,但是你有對我生氣,所以要扣半個章……」
我笑了笑。
其實我並不在乎我在他心裡的分數,因為我已經盡力的掙脫記憶的羈絆與父親的標準,感受孩子與自己,但如果孩子們可以因為我在睡前都說愛你們而幫我蓋個章,我一定會很高興的。
不管我們願不願意,我們都是被模仿的「模範爸爸」,因此讓我們希望自己是他們心目中的好爸爸!
文/大仁 家庭主夫、〈搭伙網〉網站站長